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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也提到了嘉穆最近的反常,东勰嘴里塞满饭菜,含糊地应付着。他一边大咀大嚼一边在心里想,这小子一定有事。“诶,”母亲的语气突然变得神秘兮兮的,她用下巴颏指了指吴叔紧闭的房门,“我叫了人家好几次,愣是没出来。已经好几天了,饭都做好了,不吃,晚上人自己偷偷摸摸出来重新做。你说一个屋檐住着,干嘛呀这是”东勰急忙用眼神打断了母亲,紧张地看了一眼吴叔的房门,仿佛那扇门会去告状。“你小声点,”他压低声音,“吴叔不好意思给人添麻烦,你别自己瞎琢磨。”“最好我是瞎琢磨”母亲嘟囔着,筷子往桌上用力地搥了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神色紧张道:“你们以后晚上睡觉可得把自己房间门锁好了,我看电视里那些犯罪的,拿刀砍室友的,平时都是老实巴交不爱说话,上哪看去?咱不知道他是啥人,万事都得留个心眼儿……”东勰忍无可忍,重重地把饭碗往桌上一撂。他预想得没错,他对母亲某些毫无道理的疑神疑鬼永远缺乏耐心,同时他发现自己对于跟母亲豪不厌烦地长期相处竟也毫无把握。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形成了这种对亲情的不耐烦,反正它就是形成了。他向来看不起那种把亲情不加区分地当成圣旨来崇拜的人,那种把自以为是当权威,把言听计从当孝顺的亲情,可太让他瞧不上了。母亲还在没完没了地唠叨,可是东勰一句话也听不见了。从小到大,在有些情况下——比如母亲趁父亲暂时离开的空隙偷偷诅咒他的时候;比如逢年过节母亲一边做着全家人的家务一边低声抱怨的时候;又比如现在——东勰都会把听力暂时关闭。他不想听到母亲那一声声无可奈何地叹息,因为他知道母亲的叹息都是叹给人听的,叹息完她也不会对现状做出任何改变。此刻他也不想听母亲长篇累牍毫无根据的猜疑,母亲已然是惊弓之鸟,对于父亲的恐惧让她把猜忌投射到目之所及的一切人和物,这让东勰觉得既荒谬又悲哀。吃过晚饭,母亲去楼下散步,东勰在厨房切水果。吴叔这时从房间里出来,路过厨房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冲着东勰的背影说:“噢对了,小严。”他称呼东勰和嘉穆向来都是“小严”、“小覃”,像是在称呼单位里的年轻同事,“明天我要出差去一阵子,我看你妈妈来了以后你都和小覃挤在他那个小房间,你们男孩子挤一起肯定不舒服,我这个房间蛮好,空着也是浪费,你要是不嫌弃,床铺我明早给你收拾一下,你换上自己的被褥就可以睡。”东勰心里纳闷,吴叔不是刚刚才出差回来没几天吗,又要出差?而且他分明记得昨天下午吴叔还说要去参加本市的马拉松赛的。东勰迟疑地“哦”了一声,然后问:“您去多久啊?”“不好说十天半个月吧”东勰脑筋一转,马上想到也许是母亲在饭桌上说的话被吴叔听见了。过分善良的吴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因为自己的存在给别人添了堵而感到无所适从,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才是那个付了房租名正言顺住在这里的人,是不必给一个白白来蹭住的女人让路的。现在吴叔不仅让了路,还让得千小心万小心,生怕让得不够自然合理而打扰到别人的自尊心。东勰心里对吴叔抱歉,可是他也知道,此时代替母亲把抱歉说出来是一种不厚道。晚上母亲回来,东勰把事情非常严肃地告诉了她。母亲满脸委屈:“我说什么了我?我不就让你们加点小心?我也没说砍室友的就是他啊!这个男的怎么脸皮比蒜皮还薄啊!”说着非要去跟人掰扯清楚,东勰好说歹说才止住她。第二天早上,母亲天不亮就起床了。她早早地就把早饭做好,然后坐在客厅等着吴叔的房门打开。过不多久,吴叔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从房间出来了,看见餐桌前正襟危坐的母亲吓了一跳,局促次跟她打了个招呼。“吴大哥,”母亲开门见山,“昨天妹子说话不妨头,你别往心里去。”吴叔一愣,反而先红了脸。他笑了,像个小聪明被戳穿的孩子那样搔了搔后脑勺,结结巴巴地说:“不怪你,我这个人确实不太好处。”接下来就是母亲擅长的部分了,她语言的丰富和态度的热情对付吴叔这样的老实人基本上属于降维打击。东勰和嘉穆故意睡了个懒觉,在被窝里边听着两个大人聊天一边抿着嘴偷笑。原来吴叔是真的要出差的,只不过是在一周之后。可是他仍然坚持今天就去住酒店,一来酒店的房间已经订好了,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他已经答应了要把自己的床让给东勰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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