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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老皇帝是不死也要死了!
太子站起身来,又跪到他父皇身边,抱着他的腿虚情假意痛哭道:「父皇,您听到了吗?他们造反了!儿臣也是被逼的,那些老东西看不得父皇啊!父皇您救救外面那些人吧!」
皇后抱住皇上另一条腿,凄凄惨惨:「皇上您听,那是老祖宗在哭吗?」
它日史书浓墨重彩,定会绕过今时今日这段,外面血流成河,里面泪水涟涟,已然真假难辨。老皇帝左右腿各被抱着,再看那些乱臣贼子,各个耷拉着脑袋,许是年纪大了,疲态尽显,都想早点结束这「闹剧」,回府抱着美妾娇娘采阴补阳。至于往日的恭谨早已没了,懈怠至此,无非是知晓皇上马上要变成先皇,这天,该是变了!
老皇帝自知气数已尽,在此以前,他曾盘算自己这一生,犹如摆了一盘棋,黑白皆听他,顺心顺意十数载。天子做久,他不知动错了哪个子,黑白不能平衡,最终要假以他人之手,来定棋局。他在病榻流连之际,头脑之中走马灯,耳边尽是各种谗言佞语,他竟破天荒清明起来。他动错的棋就是皇后和太子。
这怎能行!
老皇帝拼了老命睁开眼,再拼了老命去谋划,好歹还剩那么三两人深藏不露由他摆弄,好歹还留某人一些把柄给某人,好歹赏了几块保命符。其馀的,他心中暗笑,待过几年,你且看他。
此刻的老皇帝气势磅礴坐在凳子上,江山不过他一盘棋,他下完了,输赢未定,顺手掀翻它!外头的哭喊声于他而言是送葬的喜乐,好听好听!
大手一挥,提笔写下;嗓子一开,教世人听着!
这皇位心狠手辣的儿子想要便要!拿去罢!
太子娄擎直至此刻仍怕他的父皇,皇后对他点头,他仍不肯信,直至别人端来一碗羹汤交到他手中,是了,是了,父皇该喝汤了!颤抖着到他父皇面前,又跪下去:「父皇,喝些吧!」老皇帝端起汤碗,睥睨他一眼,这一眼,看得娄擎一哆嗦,跌坐在一边。
老皇帝哼一声,舀一口汤送至嘴边,其馀人也跟着张口,好似要帮他喝下一般!急了!都急了!他玩心大起,假意放下,那平素对他毕恭毕敬的皇后突然一步上前,捏住他下巴,为他灌下那碗汤。直至一滴不剩,她心中顿觉痛快,将碗摔在地上!
外头人闻声,忙跑出去,对那举刀的刽子手道:「那一侧,痛痛杀掉;那一侧,关起来。」
而殿内,老皇帝躺在那,眼里混沌的光一点点灭了,气息一点点没了。娄擎爬上前去,看到父皇死了,有人上前为他更衣,直至此刻,他还是怕他父皇。他踉跄一下,差点将那帷幔扯下来,方借力站稳。
这天下,是他的了!是了!他大笑出声,直至笑出眼泪,举起手道:「杀!杀了他们!」
而一墙之隔的宫外,异常安静。墨师父轻叩衔蝉的窗道:「衔蝉,变天了。」
衔蝉一个机灵坐起,披上衣服走出去,看到墨师傅对她指天,瞬间明白发生了何事,她问墨师傅:「要走吗?」
墨师傅道:「在你。」
衔蝉站在窗前思索良久,来京城后的种种都在她脑中过了一遍,她不舍那张方桌,不舍那街角的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她想:我来时都不怕,更不能这样悄无声息地走。
于是坚定摇头:「我不走,我不怕。」
「你不怕他登基后…」
衔蝉摇头:「我的皮囊是身外物,我的魂灵无人可欺。师傅也与我说过,这一趟势必是生死之途,是我自己执意要来。既来之,则安之。」
墨师傅从来都敬佩衔蝉的胆色,如她所言,她若在这个深夜走掉,明日留一个空荡荡的学堂,那她所明的智便意味着坍塌。
衔蝉抬头看了会儿月亮,那带血的月亮可真圆呐,她说:「小三弟被吃了,我们也快被吃了,儿时觉着自己此生没有勇气做那孤胆的英豪,如今竟也有一些侠气了呢!」
墨师傅则笑道:「你可知三十年前,徽州吴府案?」
衔蝉点头:「知晓,为民请愿,吴公写了一本《徽州元年纪事》,被满门抄斩。」
墨师傅指指自己:「幸存者在此,改名换姓偷此残生。」
衔蝉震惊地睁大眼睛,墨师傅竟是吴公后人!他经历那等事,却还敢再走以文死谏之路!
「要争一个道理罢了。」墨师傅道:「我第一眼看你,就想起家妹,被斩首时是你这般年纪。我在人群里看她,有吴家人风骨,尽管害怕,却还是笑着。铡刀落下之时,她的头在地上滚了滚,不知为何,我看那天的日头,也带着血。」
衔蝉心痛了。
《徽州元年纪事》后,因着民意怨声载道,朝廷不得不更改了徽州的税制。有人道:以吴家之祭,换民之生。
「墨师傅…」衔蝉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墨师傅却摆摆手:「过去的事了!眼下,我们的册子还是继续写。待它见光那一日,且看这天地是何模样!」
衔蝉含泪点头:「好,好。」
她真的不知那一轮圆月她能看到几时,可那圆月能照人心丶照天地丶照众生,妖魔鬼怪在圆月之下都现出了形状丶善恶是非也照得明白。
而这一晚的娄褆看那月亮,却是灰的。
他看到皇宫里那些通红的宫灯被扯下,一个个白色灯笼挂上去,再罩上黑纱,风一吹,那灯笼和黑纱就摆,映在地上的影子如同鬼魅;他还看到,宫墙边的人一个个倒下,血从脖子那里汩汩流出,跟上一个人的血交汇在一起,填满石板路的缝隙;他耳中充斥着哭声丶求饶声,间或一句骂声,那骂声戛然而止,被割了脑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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