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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从未见过这么多同一品种的红枫,因是同年种下,故而每一棵长得都差不多高。枝繁叶茂,排列整齐,在外看红叶不留一丝缝隙,从树下走过却能见到阳光如千丝万缕的线,顺着每一片叶尖叶缝穿过,洒落被枯叶铺就的地面。
山间时时有清甜的微风,越过丛林走至山旁小路,柳暗花明,湘水镇群村撒于脚下,晨光所到之处尽入眼底。
那天一早他们离开何时雨和殷柳的小院,爬上湘水镇后的枫山,看了日出日落,还看了繁星银河。
隋云旨青黑着眼下跟了他们一整天,没有靠近,也没有多嘴插话,只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平静地看了阿箬与寒熄一整日相处。
他心里没底,从得知寒熄的身份,阿箬的身世后隋云旨便有些迷茫未来了。他想世间人人都有伴儿,怎就唯独他孤孤单单,他的人生好似从几年前的某一天突然急转而下,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浑噩状态。
远方天空上盘旋的猎云都知道不能靠近寒熄,隋云旨也不会自命不凡地以为自己能与之比肩,再见阿箬时的信心满满与坚定,随着与他们走过一整日枫林逐渐消散。
有的人别说是追一辈子,便是追十辈子,或许也是追不上的。
隋云旨不是过去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他知道他对阿箬的感情不普通,甚至有些复杂。怨恨不曾有,责怪算不上,倾慕也够不着,不上不下,处于忍不住被吸引,又不知如何近一步的位置。
这几天,都是阿箬牵着寒熄翻山越岭,寒熄开口说话的时候很少,只有阿箬偶尔与他说得话多了,他才会“嗯”一声应一句。隋云旨想,他为了那一股莫名的冲劲去在意阿箬,去追逐她,去靠近她,似乎与阿箬在意寒熄、追逐寒熄,靠近寒熄一般。
但见阿箬长篇大论换得寒熄的一笑,那一瞬间隋云旨醍醐灌顶,豁然想明白了他与阿箬是不同的。
他跟在阿箬身后一整日,不见她回头对自己说上一句话,寒熄虽也沉默着,他的眼神却从未离开过身旁青绿衣裙的少女身上。他不是不耐烦,亦不是忽视,他是对满山红枫提不起兴致,也不太在意阿箬说的那些风景,他只对阿箬本人更感兴趣而已。
山上的枫叶落了大半,便是路过肩膀扫了一下树枝都能抖下几片来,阿箬与寒熄最后去的,是位于半山腰处的老宅。
几百年的风吹雨淋,将宅院侵蚀了干净,牌匾上斑驳腐朽爬满了青苔,已经看不清上面写的字了,只能见正门两旁楹联铜字,隐约是“盎然春意”与“福盈满山”八个字,一左一右。
院内杂草丛生,几株桃树凋零,几株梅树探枝,还有挤开院墙缝隙野蛮生长的松柏。
阿箬没进旧院子,那毕竟是旁人的宅邸,她见天色不早,恰有一片枫叶被风吹落,扫过她的眼睫,阿箬便道:“我们走吧。”
隋云旨忍了许久,才几步跑到阿箬身后,离她近了些。
他盯着自己与阿箬一前一后的步子,她墨绿的裙摆翩跹,他暗蓝色的衣袂也随步伐飞扬,一篮一绿中仿佛隔着千山万海,剩下这几步实在不好跨过去了。
“阿箬姑娘,我就不陪你们去了吧。”隋云旨开口,声音有些轻。
阿箬停顿,回眸朝他看去。
隋云旨伸手抓了抓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阿箬的面容,才笑道:“我本来也就是机缘遇见,又来为你指路的,如今你找到了那个人,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阿箬眨了一下眼,点头道:“是,此次多谢你。”
隋云旨瞧她话语间没有挽留之意,不禁自嘲一笑。
阿箬心想,原本找到何时雨,也就没有隋云旨的事了,他若有其他要忙,大可不必跟着她爬几日山,但想来她一直都觉得隋云旨有些怪,阿箬也就没去管他了。
如今作别,阿箬亦瞧出他似乎心有愁绪,欲言又止,便问:“你有话要与我说?”
隋云旨舔了舔嘴角,瞥了一眼天际的猎云,心想,他还能有什么能说的呢。
阿箬等了几息,不见隋云旨开口,便道:“你如今修妖,日后可要提防那些会玄术的,也非人人像我愿意放你一马,有些玄术大师捉妖不问过去也不辨善恶,直接绞杀。还有,蛇入冬体弱,现已秋末,你的法力会降,不宜修行,最好还是找个安全之地冬眠吧。”
隋云旨睁圆了眼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有些没想到临别之际,阿箬竟会好言好语地提醒他几句,似是关切。这两句话,差点儿将隋云旨心间按下的火苗再度点燃。
阿箬见他傻愣愣地站着,心想这般心性的妖,别才练出妖丹就被会玄术的给挖了。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忽而察觉手背被人指腹不轻不重地摩擦了一下。阿箬朝身旁寒熄看去,他脸色淡淡,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手指仍在作祟,摩挲得她手背发痒。
“行了,我要下山了,咱们就此作别吧。”阿箬想不起来原先要说什么了,收了话便与隋云旨告辞。
隋云旨这几日愁闷,难得地笑了起来:“若下回我再遇见怀有仙气之人,还能去找你吗?”
“那最好。”阿箬心想,收了个妖替自己满世界寻岁雨寨的人,她应当是省时省力了。
“那……希望我们下回碰面,不要太久。”隋云旨抿嘴。
阿箬挑眉:“我也希望。”
越快杀尽剩下的那些人,越好。
阿箬未与隋云旨挥手,也未再说作别的话,她牵着寒熄转身,将隋云旨远远甩在了身后。
隋云旨紧张得双手握拳,也忍下了心头跳跃的火苗,就让它停留在微光大小,不要被妄念燃烧,也无需因释怀熄灭。
没出二十步,隋云旨瞧见阿箬摘了一些红枫编花环,他似是瞧见几年前初见阿箬的模样。那时她一个人一个世界,游离于众人之外,提防旁人,封锁自己,偶尔自言自语,像是一股难抓住的风,神秘莫测。
现在有些不同了,她的世界大了一点儿,也就仅那么一点儿,容纳了她身旁的白衣男子,那些因由束缚她身心的锁链,松懈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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