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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要冬至了,经过东陌城的官兵接连多日不懈努力,终于赶在冬至前将大雪封山的道路彻底清理畅通,就连两岸树上树下的积雪都被铲除许多。接连多日不曾下雪,一条从外连接东陌城的路上白雪消融,官道蜿蜒于田野之中,通往城墙围成的城池与城外零散的村落。
阿箬与寒熄离开东陌城种树后就没再回去了,他们一路往南走,也没有再打听关于医馆后来的消息。
只是新年前的某一日,无意间看见了顾风。
此地距离东陌城有三百多里,阿箬与寒熄边走边停,顾风却比他们早到这一所小镇。他少年长成,身强力壮的,在小镇中谋了个粗活干,因不擅言谈,所以只埋头将一捆捆柴往酒楼后方的伙房角落里扛。
当时阿箬离他有些远,顾风不曾看见她,但她看见有比顾风年长的人拍着他的肩,说他一句踏实肯干,很不错。
阿箬手里拿着一块刚买还滚烫冒气儿的桂花红糖蒸糕,才咬一口,含在嘴里吐出一圈白气,白气散去,顾风也进了伙房,没再出来了。
阿箬说不清这是什么感受,她觉得人这一生中的际遇都是奇妙的,所以时隔多日居然还能再见到与何桑有关的人。
顾风与过去的白一有一点儿像,都是不知道喊疼的孩子,白一是生了病,自幼感觉不到痛,而顾风是极擅长忍耐,他怕他喊了,会遭人嫌弃。
白一比之顾风幸运的,是他从第一次遭打后就看得很清,知道爹娘不是他的依仗,知道给自己谋求生路,所以跑来跟在阿箬的身后。而顾风比白一幸运,大约是他这一生尚且有转圜的余地。
顾风曾走到了很深的极端,如今能看开,于他是好事,他才十几岁,未来的人生很长,总会遇到其他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人。
阿箬将嘴里的蒸糕咽下,满嘴淡淡的桂花香味儿。
她不再看向那间酒楼,而是侧眸与寒熄道:“我听卖糖糕人说,这个小镇外有一座古庙,就在山上,很灵的,您要不要去看看?”
阿箬说话说了一半,那双鹿眼在寒熄面前藏不住事,弯弯地朝他看来。
卖糖糕的老人已经八十多了,头发与胡子比街边残余的雪块还要白,阿箬闻到了桂花香恰好身上银钱还很多,便想买一块也算照顾对方生意。她当时让寒熄留在原地等她,自己穿过其他店铺长长的人群挤到了无人问津的蒸糕摊位前,买了一块蒸糕。
老人瞧她就笑,又瞧见不远处朝这边看来的寒熄,想做好生意,便道:“二位相貌好似仙子下凡,真般配。”
阿箬闻言,脸上一红,特地回眸去看寒熄,与他对上视线,却不见寒熄的眼神有丝毫不悦,想来他是没听见这老人的话。
于是阿箬也不否认,只道:“他当然是最好看的。”
“姑娘也好看。”老人称着蒸糕的重量,又对阿箬道:“听着口音你们二人不是本地的吧?来这里玩儿?我们这边过年的节目可多了,镇子外屏白山上还有个求姻缘很灵验的寺庙,现下化雪,正好能看见山间彩梅,二位可以去玩。”
阿箬接过蒸糕给了钱,因为太烫所以一直拿在手上没急着吃,心里想的都是老人说的话。
山上有个求姻缘很灵验的寺庙,她又没有来世,今生还剩几日也说不准,难道还要去求姻缘不成?可看见了寒熄,阿箬又想着,反正去玩儿而已,他们如今无事可做,去哪儿都一样,倒不如将她过去三百多年不曾有心情仔细看过玩过的,都经历一遍。
寒熄没与阿箬提她何时还心,阿箬心里却有数。
她不想占用寒熄的心脏太多时间,可前几年隋云旨送来的源莲卖出了个不错的价钱,剩余的银钱还有不少在她口袋里,寒熄是神明,或许等阿箬将心脏还给他了之后他便直接回到神明界了,用不到的。
阿箬想她给自己的期限,便是将这些钱用完为止。
她等了许多年,也在期待这一刻,哪怕心中不舍,她依旧会为一个完完整整的寒熄而高兴的。
若山间寺庙真的很灵,阿箬不介意多给一点儿香油钱。
她眨巴眨巴眼,歪着头看向寒熄,等待过程中舔了舔嘴角,还能舔到蒸糕的丝丝甜味儿。
寒熄本与她互相对视的,便因为阿箬这一个小动作而晃了神,目光从她的眼神上落在她方才伸出一小截舌尖的嘴角。眼神移开后,便克制地收回,再看镇外的屏白山,道:“阿箬想去,我们就去。”
阿箬终于可以安心吃蒸糕了。
她以前的饭量很大,最近也不知是胃口不太好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嘴里尝着的美食渐渐没了多少滋味儿,饭量消减。原本这样一块蒸糕,阿箬一口气能吃三块也不浪费,今日一块还剩一小半便有些咽不下去了。
她心里还是有些慌张的,心想大约也与身体里这股属于寒熄的仙力有关吧?岁雨寨里当年吃神明的人就剩她一个,即便她有意拖延归还心脏的时间,身体却还是起了其他排异情况。
阿箬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即便吃不下,也还是将剩下的蒸糕全都塞进了肚子里,噎得胸闷。
从小镇去屏白山不远,沿着主路一直走便能到屏白山下,再沿着屏白山随意一条走通的小道上山就可以了。
许是那个提起屏白山上有寺庙的老人的确太过年迈了,不知道屏白山上的寺庙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上山下山的路只到了半截,再往高处便没人去了。
一条路上有了许多杂草,台阶也高高低低地很不平整,阿箬抬头能看某个被树丛遮蔽的寺庙一角,依稀能从最高处瞧见凉亭,也能瞧见亭子里挂着的铜钟。
山间的灵气不少,阿箬如今眯着眼睛便能看见那些漂浮于空中的灵,像蒲公英一样被风吹得沉沉浮浮,飘飘摇摇,又在她靠近的瞬间拥挤过来,擦过她的袖摆衣袂。
大约过了半天,阿箬与寒熄才终于走到了山顶上,看见了从山下只能窥其一角的寺庙。
很可惜,寺庙的墙壁已经斑驳,色彩淡去了许多,难怪后半截上山的路这么难走,因为这间寺庙早就没有人了。庙中没和尚,也没有香火,只有一口挂着的铜钟偶尔被风吹动铁锁,撞击发出了些许清脆的咚咚声。
阿箬拉着寒熄,不可谓不失望,她原以为能看见小沙弥扫地,又或是能闻到檀香味儿的。
这里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了,少说得五十年往上,恐怕那卖蒸糕的老人也至少有半辈子没上过山,才会将他年轻时的所见所闻说给阿箬听,就为了能在阿箬这儿讨个巧,让她多买两块糕。
阿箬叹了口气:“白来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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