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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程小姐,我看到你的简历,之前是在一家私企工作是吗?能说一下是做什么具体工作吗?”面试主管颇有兴致地问,凭她在HR岗位二十几年看人的经验,面前这个女孩,绝不是简历上“私企文秘”这四个字描述得那么简单。
程澈看出了主管的疑问,目光并没有躲闪,“我只是一个部门的经理秘书,主要就是处理文件,准备会议,接待访客,上传下达这些工作。”
主管听了她的回答,嘴角禁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不再追问,她一定有所隐瞒,不过,她有兴趣留下她来一探究竟。
程澈无法不隐瞒,她无法在简历上面写曾经是一个公司的董事长。她无法述说之前的生活,她无法述说她只是有点累了,她拿着寥寥几个行李箱只身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来应聘这并不重要的岗位是因为现在有一份安稳的工作,于她来说,就足够了。
程澈租的公寓距离公司有两条街的距离,每天下班后的程澈,会穿过两个花店,两个拉面店,一家银行,一个小小的街心公园,三个便利店,一个西餐厅,四个时装店,一个小型超市,一家咖啡厅,还有一家面包店,常常散发出浓浓的麦香味,程澈有时候会走进去买个面包作为自己的早餐,就这样,程澈的日子过得像潺潺的溪水,安静而缓慢。
天气已经转凉,程澈路过时装店的时候考虑要不要进去买个厚一点的围巾,然后,她在时装店的橱窗玻璃的倒影上,看到了她。
是依依,程澈回头。
很多年不见的依依,已经是另外一个样子。不再扎着高高的马尾,头发温柔地散在肩上,舒服的暖色针织套裙加一双平底单鞋,右手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两三岁左右的样子,看到程澈看她,有些羞涩地躲在了依依身后。
街角温暖的咖啡店,程澈和依依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还是那个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喊了依依一声:“妈妈,我想吃一个甜甜圈可以吗?”
“妈妈”依依已经做妈妈了吗?
依依帮小女孩整理了一下头发上的蝴蝶结,温柔地说:“你可以吃啊,不过咱们只能吃半个哦,吃的太甜会怎么样呢?”小女孩歪头想了一下回答:“牙齿上会有小洞洞。”“对呀,所以你和妈妈分享一个甜甜圈,这样我们都不会得蛀牙了,对吗?”小女孩若有所思,“爸爸说等我长成一个大孩子,我就能吃整个甜甜圈了。”
爸爸,是言念吧?程澈心里想。
依依温柔地摸摸孩子的头发,笑容温暖。他们一定过得很幸福吧,依依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只有沉浸在爱中的女人才会有这么柔软的姿态。
“程澈,你过得好吗?”依依先开口了。
“我挺好。”程澈淡淡地回答。她说的是真心话,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平静就是幸福。
依依看向窗外,低声说:“听说你和明徵,你们离婚了。”程澈“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依依的问题。
两个人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曾经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朋友,现在竟然找不到可以谈话的开场。
“爸爸”小女孩喊了一声,然后奔向咖啡厅门口,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抱起小女孩朝依依和程澈走过来,他热情地和程澈打完招呼,对依依说:“有事耽搁了一会,来晚啦,我抱孩子去那边坐,你们好好聊。”
“不是言念。”程澈心里这么想。依依听到了程澈心里的声音。“是的,不是言念。”程澈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七年前,你和言念不是已经订婚了吗?”依依喝了一口咖啡,像是鼓了鼓勇气才对程澈说:“程澈,对不起,七年之前没有订婚,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和言念在一起过。”依依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知道那时的我为什么会那样坏,可能嫉妒会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可怕的人。言念是君子,他注定只能做君子该做的事,你也是,程澈,你们太像了,你们敏感而深爱,这样的小心翼翼给了我可乘之机。言念到了北京我就追到北京,他出国我就跟着去留学。他拒绝了我无数次,我撞穿南墙头破血流,依然没有回头。我甚至不知道爱了这么多年,到底是想爱,还是想赢。我以为,他没有了你,他就只有我了。我错了。最后一次他说‘爱一个人,就是只要她要,只要我有。程澈有自己的生活,不打扰是我能给她最大的好。能相遇,已足够。我只愿她一世平安,哪怕一生不见。’听到这个,我知道我彻底输了,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他。我这些年亲眼看到他是如何为了你活成了一棵沉默的树,无声无息,用年轮代替时间,一圈一圈,纹心刻骨。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接到了你的电话,那时的我有点气急败坏,告诉你我和言念就要订婚了。没想到,你们就这样错过了这么多年。在我听到你和明徵结婚消息的时候,我怅然若失,比失去言念那一天还要难过,我躲在房间好多天,想到我们三个人,想到你为了我默默退出,想到言念对你的无声守护,想到我自己所做的一切。你和言念爱而不得,全都是因为我,我才是那一个无耻的侵入者,我诅咒自己,让我一辈子得不到幸福。”程澈只是静静地听,并没有打断依依。依依看了看远远的给女儿讲故事的丈夫,“命运换了另一种方式来惩罚我,我相亲遇到了现在的先生,我随便就答应了他的求婚。那时的我浑身是刺,满身戾气,抽烟,酗酒。就是这样一个人,用最大的力气拥抱我,包容我的所有,用一点一点的爱织成一张温暖的毯子将那些刺都包了起来,我懊恼地发现,在他面前我慢慢变得柔软,变得不设防,变得像一个被宠着呵护着的小孩。如果说,为了言念,我变成了一阵风,没有了自己的颜色,形状,没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那么这阵风想要停下来了,它不再风尘仆仆,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它甚至开始期待阳光的怀抱。但是,负疚感会不断地冒出来折磨我,尤其在那幸福温暖的时刻。程澈,对不起,这声对不起迟到了好多年,我不能奢望你的原谅,至少让我见到你,亲口对你说一声抱歉。”依依说完虽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握住程澈放在咖啡杯旁的手,“程澈,我想说的是,一切还来得及,去找他吧。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幸福,特别是你,程澈。”
程澈并没有躲闪,只是淡淡地说:“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我和言念不可能了,我们之间的关键问题不在于你或是明徵。依依你说对了,我和言念太像了,从小的生活经历令我们极度敏感,我们敏感到连幸福都害怕,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在一起。”程澈苦笑着摇摇头,“而且,这十几年天差地别的经历已经让我们离得很远了,他是崇尚纯粹与美的艺术家,我是重利轻情无可厚非的商人。”依依将身子向前靠了靠,想要说服程澈,她看着程澈的眼睛说:“可是,你们之间是有感情的,程澈,就这样错过,你不会后悔吗?”程澈缓缓摇了摇头,“也许会后悔吧,但明知注定的结局,孤注一掷去一试又有什么意义呢?而且,他现在是前途大好耀眼如星辰的画家,而我,不过是一个婚姻失败在陌生的城市只想要安稳度日的女人。”
程澈和依依沉默良久,一声稚嫩的童声打破了安静,“阿姨,我喜欢你,你可以经常找我来玩吗?”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依依有些尴尬地说:“糖糖不要乱说话。”程澈笑着歪头问:“阿姨也喜欢糖糖,糖糖家在哪里住呀,阿姨有空去看糖糖好吗?”“恩,我家就在.......不远......就在.......妈妈,咱们家在哪住呀?”糖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求助妈妈。依依对程澈说:“上个礼拜我送糖糖去早教,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你,我有点不敢相信,我们竟然在同一个城市。我就住在欧尚花园,和你的公寓只隔两条街。程澈,我知道我可能已经没有资格做你的朋友,但......”程澈打断了她的话,“依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世界上没有伤害可以挽回,原谅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恨也是,不如遗忘那些耿耿于怀试着释然吧。有空我就去找你,像小时候一样。我一向话少,也不怎么合群,朋友不多,你始终是一个。”
在安全座椅上的糖糖已经睡着,开车的丈夫小心地问依依:“怎么眼睛红红的,你们聊什么了,老友相见怎么气氛这么沉重?没事吧?”依依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一瞥而过,脸上有了一抹释然的微笑:“我突然想到程澈初中时候教我背过的一首泰戈尔的诗,那首诗很美。‘当时光渐逝,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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