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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到此处,岑夫崖腹中顿有一隙酸楚游动,胸中一股阴郁猛然向上顶出,直至嗓子眼。
只闻「呕」地一声,一口秽|物喷薄而出,岑夫崖跪在地上张大了嘴巴呼呼喘息。
麻衣道人一见,眉头紧锁,赶忙从袖口里摸出一枚丹丸给岑夫崖服下,让他的身体平缓下来。
岑夫崖愁眉苦脸,略带消沉之色,摆了摆手对那麻衣道人说道:「谢道长救治之恩,夫崖已舒畅了许多。只是不知道长所说的「一债」同楚地之战有何关联?」
麻衣道长继续说道:「楚地之战后,当朝皇帝曾经下令苗疆老司赶尸归乡,而信士你曾经为了混入尸队而换下了一具尸体。」
岑夫崖再一次陷入了深思,当年楚地之战以后,战场之上已是一渠血泊,尸体复压尸体,具具承以万道刀痕,肢离碎骨,已无完尸。
而被岑夫崖换下来的那具尸体,就恰好是被各种尸块拼凑在一块儿缝合起来的,尸体脸上粗密的黑线、下颌赫然可见的「丫」字形伤口、以及缺失了一半的嘴唇露出的白花花的牙齿和殷红的牙龈。
总之,样子赫然可怖,冰冰冷冷有种穿透心灵的畏惧。
岑夫崖脸色蜡,白沫子堆到嘴边,他不适地吞了口口水,回应道:「尸体......道长妙算,的确有过此事。不过这还有什么关系吗?」
「那便对了。」麻衣道人愁上眉头,苦闷道:「若是寻常而言,的确是毫无关系,可偏偏那里是楚地!」
岑夫崖形容憔悴,愣愣地瞧着那麻衣道人,茫然道:「楚地怎么了?」
麻衣道人缓缓抬眼,深邃如潭的瞳仁里不动声色的隐藏起一段痛彻心扉的过往。
他转眼凝望向身后的月亮,胸膛一阵隐隐作痛:「那楚地山幽路辟,本该是沉烽静柝之地,可不幸也正源于此。事经一些因由变故,楚地变得煞气觅漫,乖气致戾。而那具被信士你偷换下来的尸体原本戾气就极重,后来受了楚地煞气蛊惑修炼成了阴尸,四处害人,以至于祸结衅深,恶积祸盈。」新
麻衣道人的话令岑夫崖感到浑身冰凉,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两侧太阳穴处有一条条隆起的筋肉不断地抽搐着,看起来像是受到了不轻的惊吓,已然魂惊魄惕。
岑夫崖心像被禁锢一样,郁郁不得发,他抿了一下嘴,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苍天可见,我夫崖对天起誓,所言绝不掺假!当年我、我只是一心想逃离那浴血战场,过上平平静静的日子,从、从来没想过要让他人跟着遭殃啊......」
「老道我自然是相信信士并非故意所为的,毕竟此事损人害己,相信信士断不会做如此愚蠢之举。但无论是有意为之或是机缘巧合,事实皆已注定。」
麻衣老道嘴角僵直,言笑不苟,双眼里皆是深不见底的幽邃,这令岑夫崖更加悲伤绝望。
岑夫崖傻眉愣眼,心慌道:「敢问,道长方才说的「损人害己」是何意?」
麻衣道人见他这副神情萎顿的样子,更是不忍苛责,于是耐心解释道:「那阴尸有其形而无其神,煞气再大也总不过是徒具形骸的躯壳而已。你我皆知恶稔祸盈者必遭天谴诛罚,但阴尸不过一具残尸败蜕,若是怙恶不悛无法被罚,上天便会将这份逞凶肆虐的恶转嫁到信士你的头上,移祸于人,毕竟一切皆因信士所起。」
「天呐,夫崖还以为当年不过投隙顶替之举,没想到也会惹祸招愆,误国殄民......」
岑夫崖懊悔至极,他沉重地把粗糙的脸埋在手里,绝望的情绪像狂潮一般涌上心头。
当真是祸从天上来,岑夫崖已吓得魂不附体,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纷繁复杂,不可梳理。
岑夫崖哀吟求告道:「恳请道长传授夫崖避凶就吉之法!」
麻衣道人同情感慨道:「老道我也并非寡恩薄义之人,十年前你我离别前曾对信士说过,你我还有一面之缘。今日老道我之所以如约而至,便是为了履行当年之喏,为信士你点拨余下的「一恩」,否则别说修仙无果、习道无门,怕是信士连命都难以自保。」
岑夫崖哪里能够想到,当年自作聪明将地那具作乱生事的喜神换下,又将它拖出门去丢在了土堆后面做掩,就这么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成为了今日遗祸无穷的大事!
难怪自古便有人云:小善积而为大善,小恶积而为极恶。
麻衣道人亦不吝啬,见岑夫崖如此诚意,也不卖关子,坦言道:「既已养痈贻患,那么解铃尚需系铃人,需要信士你除邪去害、除患宁乱方可平息天谴之灾。」
岑夫崖跪地叩首,感激道:「夫崖诚谢道长先后两次指点迷津的深恩,若待夫崖除残去秽顺利归来的一日,定会去寻道长,日夜侍奉在左右。」
哪想麻衣道人反倒深叹出一口气来,惆怅道:「唉,这么远的事情,便留给日后再思考吧。歧路纷杂,人心易改,浮沉于世,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信士你既已不乱于心,不困于情,那么待信士功完行满之时,无论身在何处亦皆可开启修炼之路。」
说罢,麻衣道人侃然正色地整了整胸前麻衣,转身跋足便要离去,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无羁散漫道:「贫道我话已点到,只看信士你如何行动了。贫道且去了——」
整个动作雷动风行,就像他第一回离去时那般麻利果断,毅然决然。
岑夫崖心里似乎还被什么顾虑所钳制着,急急跟了两步,在他身后茫然地喊道:「道长,夫崖还有一问!若夫崖将那阴尸铲除后,可还有缘再见道长你,追随左右?」
麻衣道人依旧像上一回一样头也没回,只伸出两指来在空中随意地摆了摆,简短抛下一句:「老道我早就告诉过信士了,你我此生仅有两面之缘,今夜乃是第二回。」
麻衣道人单衣轻幡,健步如飞,他的话音方落,便已行出半里路去,身影没入那浓稠沉寂的黑夜里,过程干脆利落。
岑夫崖脚如灌铅般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凝望远方。
眼见着麻衣道人的身影越行越远,岑夫崖的思绪就像一道细长的河流,汩汩潺潺地流向远方,追随在麻衣道人的身后,消失在夜月交接的天际尽头。
这时,岑夫崖才缓缓地转回身去,面对着屋子里的妻子女儿留恋不舍地凝望一眼,做着无声的惜别。
两行清泪漫过他的脸颊,天地两茫茫,自此以后他便要放下家的羁绊,携着自由的灵魂流浪远方,肩负起自己无法推拒掉的那份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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